陈泰湧 摄
\n为我留扇窗
\n文/王云
\n车轮碾过蜿蜒山路,石柱县桥头镇的轮廓终于清晰,迎面石壁上几个斗大的字便映入眼帘:“人到桥头自然值。”那字迹,经年累月地被渝东南的山风打磨、被巴山的烟雨浸润,显出一种石骨铮铮的沧桑,却又如土地深处的箴言,带着不容置疑的宣告,仿佛已在此守候了千年,只为叩问每一个风尘仆仆的灵魂。
\n“值不值?”初来乍到的我,心里悬着一个问号。但未曾想,桥头镇替我解惑的方式,竟如此别致——它以满街满巷、无处不在的窗,悄然推开了我探寻的目光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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\n桥头镇,地处石柱县境内最大的河流龙河上游、石柱县中部、藤子沟国家湿地公园腹地,位于神秘的北纬30度,全境多由低山、深丘组成,很少平坝,因溪河川流割成五片,形成独特的“五马归槽”地形。
\n这个深藏于群山怀抱的小镇,不同于寻常乡镇,它仿佛被窗外的精灵施了魔法,处处充盈着通透与灵动。此地建筑似乎格外偏爱落地长窗,这窗不是都市里矜持的装饰,而是此地居民对山水近乎虔诚的慷慨——吝啬于任何一寸对莽莽苍苍、绿意淋漓的遮蔽。一踏进傍山而居的“半山泮水”民宿房间,整面通透的玻璃窗如同一幅徐徐展开的山水长卷,绿意裹挟着自然的气息扑面而来。
\n窗外,三多湖的湖水不知疲倦地流淌着,没有激昂的声响,却将一湖浓绿与天光云影温柔地揉碎、铺展,恰似一位技艺高超的画师,在天地间肆意挥洒着最绚丽的色彩。暮色四合时,对岸山峦化作黛青色的剪影,窗玻璃上同时映出星河垂落的璀璨与夜灯晕染的暖黄,仿佛置身于“醉后不知天在水,满船清梦压星河”的幻境。这扇窗不再是简单的隔断,而是化作了一个巨大的画框,框住的不仅是眼前的风景,更是大地的脉搏、河流的心跳,是时光流转中永恒的诗意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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\n民宿里的餐厅,更是深谙“秀色可餐”的真谛。巨大的观景窗,宛如一个神奇的画轴,将夏日午后葱郁的山野毫无保留地呈现在食客面前。窗外,山峦如凝固的绿浪,层层叠叠,汹涌地扑向目力难及的天际,空气中仿佛能拧出草木的清冽汁液。窗内,面对满桌当地山野赐予的佳肴——鲜嫩的方竹笋、菌香浓郁的牛肝菌、土家人巧手腌制的腊味……食客们的目光,却总被那无垠的绿意牵引。筷箸的起落间,夹起的不只是盘中山珍,更有窗外那铺天盖地的、令人心魂震颤的生机。此刻的窗框,如同一条无形的界河,此岸是舌尖上滚烫的人间烟火,彼岸是亘古沉默的永恒自然,身处其间,人虽渺小如芥子,却又因这扇窗的连接,奇妙地获得了某种俯仰天地的从容,天地至味竟在窗框内外同时铺陈开来。
\n窗,不仅是民宿的独特馈赠,更是桥头镇对公共空间的慷慨表达。桥头村上那间气质卓然的农家书屋,临湖一面全由通透明亮的落地玻璃构成。择一临窗的位置坐下,翻开书页的刹那,无须刻意抬头,余光便能轻易捕获窗外流动的鲜活画卷:背着竹篓的农人踩着青石板路缓缓走过,几只羽毛鲜亮的鸟儿悠闲地落在树干上,远山温柔的轮廓在薄雾里起伏。书页上的字句与窗外的自然生息奇妙地交织,书中的哲理与尘世的烟火,在目光的流转间悄然对话,宛如窗框内外进行着无声而深邃的交流,文字在此刻获得了泥土的芬芳,而风景则浸染了智慧的微光。
\n然而桥头的窗,远非仅止于明净的玻璃。在镇子的僻静处,我偶遇了一群美术学院的学生。他们散落在僻静幽深的湖畔边、虬枝盘错的古树下、苔痕斑驳的老屋旁,支起画架,那一张张洁白的画纸,便是他们随身携带、最为轻盈而深情的“心窗”。小杨专注地握着狼毫,笔尖蘸取着炊烟的颜色,手腕轻转处,三多湖的水波竟在纸上荡漾开来,青石板的沧桑、山间云雾的缥缈、若即若离的白塔,还有土家人衣饰上跳跃如火焰的彩线,甚至古树皮纹里蕴藏的故事……桥头镇那些难以言传的韵致,都被她的目光捕捉、被她的心灵驯服,最终定格于一方素纸之上。她神情专注,仿佛在履行一项神圣的契约——将这方天地的魂魄,通过纸这扇无形的窗,小心翼翼地拓印、封存下来,以便带往山外更广袤的世界,让桥头的秘密在别处生根发芽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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\n桥头镇最神秘、最令人思绪翻腾的“窗”,却深藏于半月形的藤子沟水库。水面浩渺,平展如镜,倒映着蓝天白云与苍翠的峰峦,澄澈得能照见人心底的微尘。当地老人低沉的嗓音里,藏着悠远的故事,这平静的碧波之下,沉睡着旧日的故园。那些曾驮负过无数足迹、听过欢声笑语的老石桥的脊梁,那些被岁月打磨得光滑如玉的青石板老街的纹路,那些土墙黑瓦、曾飘荡着灶火饭香的房舍残骸……都被这片巨大的、液态的“窗”温柔地覆盖与封存。
\n缓缓划向水库中央的小舟,桨叶拨开水面,涟漪如心事般荡开又复归平静。俯身凝视这深不可测的碧绿“窗”面,阳光直透下去,水波光影变幻,恍惚间,仿佛真能窥见水底世界的轮廓——那并非清晰可辨的街衢巷陌,而是一种沉甸甸的、带着冰凉水汽与无尽时光的幽暗意象,是岁月与遗忘共同织就的巨大、朦胧的影子。一个模糊的、拱形的轮廓在深处若隐若现,那会是老石桥不甘沉沦、依然倔强挺起的背脊吗?又或是某座祠堂残存的梁柱,仍在无声诉说着族群的过往?它们静默地躺在冰冷的库底,成了被水封存的古老标本。水面这扇巨大而沉默的窗,无情又慈悲地隔开了两个时空:上面是阳光照耀的新生,下面是水流守护的旧梦。透过这扇液态的“窗”,我看见的不是具象的断壁残垣,而是整个消逝的旧迹所散发出的庞大而充满期冀的磁场,无声地吸附着凭吊者的目光与思绪。
\n暴雨突至,雨滴在玻璃上炸开成百上千个微型水洼,每个水洼里都倒映着桥头的灯火,如梦如幻。在这个被群山环抱的镇子,人们需要无数透明的窗口,来确认自己与广阔世界的联结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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\n烈日高悬,我踏上返程之路,回望处,那行大字——“人到桥头自然值”被烈日的金辉涂抹得愈发耀眼。曾经心中高悬的问号,此刻竟被多日里收集的无数扇“窗”悄然抚平,熨帖成一种笃定的答案。
\n值在何处?值在民宿那面通透的窗,将三多湖的绿涛与星辉推送至枕畔,让自然的呼吸成为安眠的摇篮曲;值在餐厅凭窗远眺,食物滋养着肉身,而风景则滋养着灵魂,完成了一场双重盛宴;值在书屋的明窗下,字里行间的智慧与林间的鸟语、湖面的波光达成了奇妙的共振;值在年轻画者手中,那方寸素纸之窗,竟能将瞬间凝为永恒,将此地独特的风骨与精魂,传向远方,成为不灭的火种;更值在三多湖那面深邃如谜的水之窗,它无言地收纳了过往的悲欢离合,让消逝并非彻底的终结,而成为一种沉潜于时光深处、可供后人凝视、遐思与汲取力量的深沉存在。
\n桥头镇的慷慨与智慧,在于它早已备好了无数这样的窗扉——玻璃的、纸质的、水做的乃至心造的,只待过客抬手,推开属于自己的那一扇风景,以及风景背后无尽的幽微、辽阔与生命的顿悟。桥头的窗,是热情的邀请,是珍贵的馈赠,是记忆的容器,更是独特的观看哲学。它让风景长驱直入庸常生活,也让琐碎日常得以向永恒的壮美无限敞开。当我渐行渐远,桥头镇并未在我身后轰然关闭,后视镜里,层峦叠嶂渐渐模糊,整个镇子凝缩成一个小小的、明亮的窗框,镶嵌在绿色的画布上。我知道,我已在此处悄然留下了一扇无形的窗——它由目光、记忆和文字砌成。透过它,三多湖的绿意仍会奔涌,画纸上凝固的溪桥烟雨仍会潮湿我的思绪,三多湖水下那沉默的旧梦,仍会在某个沉静的夜晚泛起微光。
\n打开行囊,发现笔记本里夹着小杨送的素描:我坐在书屋窗前,背后是整片流动的云海。画纸空白处写着:“给你也留扇窗。”
\n版面欣赏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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